原文寫於今年七月,在參觀完維梅爾展(10 Feb – 4 Jun 2023)的兩個月後。本文主要記錄觀展之後於我腦海所留下的印象、記憶和心得,以及閱讀過的一相關些資料。
但在進入正文前,先介紹Essential Vermeer這個網站。這是一個收集有關維梅爾所有資料的網站,非常值得想要深入認識維梅爾的人閱讀。網站作者Jonathan Janson本身是位畫家,現在也成為研究維梅爾的專家。網站連結請點essentialvermeer.com。
1.歷史上集合最多維梅爾作品的展覽
廣告宣傳的述說:這是世紀大展;這是有始以來第一次聚集了最多維梅爾作品的展覽,在維梅爾留傳於世的37幅作品中,共有28幅出展。這樣的宣傳的確很吸引人,這是一生可以在同一個展場看到集合最多維梅爾作品的千載難逢機會。
網上搜尋結果:上一個最大的「維梅爾」展覽在27年前,是在1996年的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當時共展出22幅。另一次是在1995-96年的華盛頓國家藝廊「維梅爾」展覽,共有21幅。其它比較大的維梅爾展覽還有三個,分別是2001年於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和倫敦國家藝廊的「維梅爾和台夫特畫派」特展(Vermeer and the Delft School),前者共展出16幅維梅爾作品,後者則展出14幅。另一個是在2017年於巴黎羅浮宮展出的「維梅爾和世俗畫大師」(Vermeer et les maîtres de la peinture de genre), 共展出12幅維梅爾畫作。
2.成功的廣告宣傳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提早回海牙
我沒有看到「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這大概是剛看完展覽後最深刻的印象吧,因為當時的確感到失望。正式參觀展覽前所讀到的資訊都在強調這是史上聚集維梅爾最多畫作的展覽,展出的28幅包括知名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而且,網上的相關資訊也都特別強調若此生無法親身參觀這一大展,博物館的網站也有細節導覽的影片。當然,在這影片中也有這幅畫作的細節解說。但事實上,也是自己沒細察,這個影片是對維梅爾所流傳於世的所有37幅作品的導覽解說。記得那天走完看完所有掛在牆上的畫作,很驚訝怎麼沒看到「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懷疑自己是不是漏看。回來後再次檢視所拍攝的展覽文字說明,的確,它是寫著在這個展覽中,展出了維梅爾37幅作品中的27幅。
我感到很不解,再次瀏覽博物館網站和網上資訊還是沒看到為什麼會從28幅變成27幅畫作,所有的資訊繼續寫著展出28幅作品。最後只在網上看到零星幾篇文章提到「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只展出到3月30日,之後就會返回原收藏地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大部分的人大概都和我一樣,一直到了現場,走完整個展場,才發現沒看到這幅號稱「北方的蒙娜莉莎」: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的「超人氣」畫作。很多人應該也和我一樣為此感到惋惜。老實說,我有種受騙的感覺,因為在眾多的文字和影片報導或宣傳中,已讓人產生期待會見到這位戴珍珠的少女。那種感覺就像博物館在專業的商業行銷包裝下,將這個「但書」用類似縮小的文字成為附著說明,讓戴珍珠的名星少女繼續為整個展覽的名聲加持。一篇發表於The Art Newspaper五月底的文章寫道:「觀眾抱怨沒有戴珍珠的少女」(Visitors gripe over missing 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不過文章作者指出尼德蘭國家博物館明確地在網站上寫到這件作品只參展到3月30日。只是再重新查看博物館網站,網上的文字安排方式,就是會容易讓人忽略要去點擊進入附註說明的連結,反而會直接點擊維梅爾作品的細節導覽影片。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消費者自己疏忽,只能自認倒楣。The Art Newspaper文章作者在內文引述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館長的話:「我們從一開始就說過(指:只展出8週),國家博物館也知道。」不過有趣的事,點擊這話的出處來源Dutch News發表於2月9日的文章:「女孩走了:維梅爾的至極畫作只要八週就會返家」(Gone girl: top Vermeer painting will go home after just eight weeks),內文這麼寫著:「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大聲的說,但是國家博物館只是輕聲的說…」就文章所言,國家博物館是之後才修改網頁增加這項說明。為什麼「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必需提早回家?原因就是為了觀光客和博物館收入。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館長指出,這段時期剛好碰上復活節假期,會有來自各國的眾多遊客,美術館自然不想讓前來參觀的遊客失望。而鎮館之寶「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自然能吸引更多觀光客前來,增加美術館的收入。或許「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有類似出席某些盛宴的特別嘉賓的角色,提高盛宴的名聲和吸睛度。當我在瀏覽網上資訊時也發現幾年前在日本出展過的戴珍珠耳環少女也是提前返回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
3.眾多博物館的合作成就這次展覽 & Close to Vermeer 記錄片
籌畫這種具標誌性,號稱史無前例,未來不再會有同樣盛況的展覽必定複雜且困難。「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只是28幅參展畫作的其中一幅,若沒有其它博物館和收藏家願意出借畫作,這樣具歷史意義的大展便也不可能發生。這個展覽的28幅畫作,分別來自7個國家,14個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其中較受注目的是紐約Frick Collection願意出借所收藏的三幅維梅爾畫作,因為若不是Frick Collection正在進行館內整修,Frick Collection基本上並不外借館藏 (根據博物館創立者Henry Clay Frick所立的遺願,他所遺贈的畫作不得出借)。這次所借出的三幅維梅爾畫作 Mistress and Maid, Officer and Laughing Girl & Girl interrupted at Her Music 是一個世紀多以來第一次同時外借參展。Suzanne Raes的記錄片 Close to Vermeer 也將這整個展覽的籌備過程之不易記錄在影片中。在尼德蘭國家博物館聚集展出維梅爾所有作品中的75%幅畫作,這樣前所未有的大展除了具有歷史性意義,也有其民族情感上的意義。維梅爾展的策展人之一,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繪畫雕刻部主任 Pieter Roelofs用「回家」(homecoming)一詞來形容這些「借」來不易的畫作。此外,這個展覽的籌畫或許還有另一個個人情感的意義:另位策展人Gregor Weber,知名的研究維梅爾的藝術史學者,自幼就受其作品著迷,今年春天剛從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美術部主任一職退休,因此籌劃這樣一個史無前例的大型維梅爾展,算是作為他結束個人職業生涯的一個美麗句點。記錄片 Close to Vermeer 一方面也是以Gregor Weber為中心,不只拍攝記錄展覽的籌畫過程,也記錄畢生研究維梅爾的Gregor Weber對維梅爾作品所持續保有的真情感性流露之一面。這個記錄片目前仍在一些國家陸續放映中。有關紀錄片Close to Vermeer的評論連結請點此。評論內文中也有記錄片的影片宣傳連結。
專訪記錄片 Close to Vermeer 的導演 Suzanne Raes
以下三幅為借自Frick Collection的作品
4.以畫作為展覽焦點,輔以簡單的文字說明
整個展覽的設計主要就是希望觀者能完全的欣賞維梅爾的作品,能和他的作品有近距離接觸。策展者們從一開始的觀展策略設計就希望限制佇足在作品前的人數,以讓大家都有機會能夠充份地看到作品。我去參觀的時間是五月初的傍晚6點半左右,一開始場內人數的確不多,場內也沒有一般大型博物館在知名畫作前的喧囂吵雜聲,只要稍微等待一下,就能夠完全站到作品的正前方仔細端詳。展覽的陳列方式分為幾個主題,每一個主題下有文字說明,但文字說明並不多。根據一些藝評家說法,這樣的設計旨在讓參觀的人群動線移動的比較快速,並且強調以作品為中心,不因過多的文字看板而失去焦點。但是也有一些藝評者,批評這是一個保守的展覽設計,沒有新意,尤其完全沒有提到最新的研究發現:維梅爾作品的主要贊助者是一名女性。(這點在文章的最後會加以說明。)
對我而言,簡潔重點式的文字說明是恰到好處,如此便可將參觀時間主要用來觀看和欣賞作品。尤其這樣一個集合絕大多數維梅爾作品的機會少之又少,當然更要把握欣賞原作的機會。曾有好一段時間,作品變成是我觀看歷史文化中的文件資料,我漸漸地失去一開始仔細觀察藝術作品表現手法的熱情,那是一個夢想成為藝術家的年紀,很容易就被作品本身感動。對維梅爾這種注重細節呈現而且畫幅也不大的作品,當然更要保握這個親臨現場,觀看原作的機會。身旁一對氣質優雅的男性觀眾,總是佇足在每件作品前許久,輕聲細語地討論作品,我猜想他們是在對作品做形式風格上的分析。其實,我想對一般大眾而言,今天來參觀維梅爾展覽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來看其作品中所呈現的光、色彩、寫實的表現、凝結的時間、靜謐的氣氛等,至於那些希望更了解維梅爾作品的觀者,自然會再去搜尋更多的資料來補足在展覽中,因為時間限制和有限的文字說明而所不能給予的更多知識性研究論述。
我已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注意到維梅爾這位畫家,必竟過去自己比較注意的是學院派的表現方式,就是義大利、法國這個講究素描紮實基礎的古典教育,在高貴的歷史主題或神話題材裡,人的身體、表情被詳細地研究並再現。這類的寫實再現完全不同於維梅爾式的寫實。維梅爾在成為今日大家所認識的維梅爾之前,也一度想以成為再現高貴主題的歷史畫家為職志,而不是今日他所流傳且聞名於世的世俗畫,描繪「無關重要的生活細節」的畫家。那麼,這次我到底在維梅爾的作品中看到了什麼以前不曾注意的東西?那就是他畫中不同人物的表情細膩之表現。雖說他筆下的人物似乎都停止於瞬間,但人物的神情或是人與人之間含蓄的互動關係卻又讓畫中的故事呈現一種開放性,讓觀者自己去想像完成故事的述說。(可見文末的圖片)
5。褒貶不一的展覽目錄
對於一個被如此完美宣傳並且成功吸引眾多觀眾(共計65萬人,來自113個國家)的維梅爾展覽,想必也會有一本印刷精美而值得珍藏的展覽目錄。當我最後來到展覽的商店時,眼前那本樣品展覽目錄已經被翻得很舊,書的頁面捲曲,折痕很多,我還曾一度懷疑這是這次這個展覽的目錄嗎?還是過去的哪一本舊書?書的封面和內頁的圖片顏色看來暗淡無光,紙的質感略粗,像是再生紙。定價35歐,當下猶豫幾秒,決定不買。
回來之後,因為閱讀一些資料,知道這本目錄收入了最新有關維梅爾作品的新發現和新的研究文章。於是內心開始動搖,最終還是從博物館網上訂購,只花了兩天時間就收到,但幾乎花了50歐,可說我做了既不經濟,也不環保的行為。在網上搜尋這本目錄時,也的確看到大部分的人對書的評價與我大致相同,就是不太能接受書的印刷品質。我想我們都太習慣一般有著光滑頁面、色彩鮮明的畫冊。根據網上特別介紹這本目錄的說明,書是阿姆斯特丹博物館特別委託有「書的女王」(Queen of Books)之稱的Irma Boom女士製作。書所採用的紙是非塗佈紙(un coated, ‘Munken Print White’ paper),Boom指出這種不經平滑和亮面處理的紙最能真實傳達維梅爾畫作的色彩,讓讀者能更接近維梅爾。只是大部分讀者對於Boom女士畫冊用紙的選擇以及印刷的效果並不領情,網上讀者的評價大致就是:圖片印刷品質差,但書中文章很值得一讀。
6。Maria de Knuijt(Pieter Van Ruijven的妻子)是維梅爾的直接贊助者
上文曾經提到最新的研究認為維梅爾的主要贊助者其實是一位女性。這部份的論述便收錄在目錄書中,這位女性其實就是Pieter Van Ruijven的妻子。過去學者們認為Pieter Van Ruijven是維梅爾繪畫的重要贊助者,但目錄書中的文章指出Maria de Knuijt比她先生在維梅爾繪畫的贊助上扮演更實質重要的角色。這個觀點主要從兩個面向來論述:
1)Maria de Knuijt曾是維梅爾住得很近的鄰居,她大維梅爾9歲,大維梅爾的姐姐3歲。維梅爾一家搬來這裡時,維梅爾8歲,Maria de Knuijt 17歲。她必定認識他們並且也常一起參加市集廣場上的重要活動。1657年的一份公証契約記錄維梅爾和妻子Catharina欠款Pieter Van Ruijven 200盾,但書中指出這是自從維梅爾父親時代就累積下來的借款。然而因為Maria de Knuijt熟識維梅爾家族,她也看到年輕維梅爾的才華,她已三十多歲,本身也財力雄厚,她必定會想要幫助維梅爾。因此從這個角度,學者重新解釋這也是為什麼在1665年Maria de Knuijt所立的個人遺囑中,她要遺贈500盾給維梅爾(不過因為維梅爾逝於Maria de Knuijt之前,所以他並沒得到這筆款項)。在這份遺囑中,維梅爾是唯一一位不是Maria de Knuijt家族的受贈者。
2)在十七世紀,家中的傢俱佈置和畫作購買與裝飾是女人的工作。畫作只算是家中的物品,就如同其它的消秏品一樣。這些畫或是直接購自已經製作好的成品,或是經由買家委託才繪製。Van Ruijven和De Knuijt在1665年立的聯合遺囑中曾提及一本名為「我的畫作和其它事項的處理」(Disposal of my Paintings and other matters)的記事本,雖然這本記事本早已遺失,但可以想見De Knuijt是畫作的收藏者而且也有她個人的繪畫收藏計畫。
這個新觀點在藝術史研究上等於揭示了女性贊助者對維梅爾畫作主題的選擇和對其藝術生涯的影響之重要。因此,除了Maria de Knuijt,維梅爾的富有丈母娘和他的妻子Catharina Bolnes,(歷史文獻都已指出後兩者對維梅爾藝術生涯的重要支持)這三位女性在維梅爾的生命及藝術生涯中著實扮演重要的角色。
7。維梅爾的真跡?
最後,關於展覽的一個爭論:是否所展出的28幅作品全都出自維梅爾之手?最尷尬的一幅作品就非「拿笛子的女孩」(Girl with a Flute)莫屬了。當維梅爾展覽正在籌備進行階段時,收藏「拿笛子的女孩」的華盛頓國家藝廊卻發表研究結果指出此畫並不是維梅爾所做,而可能出自畫室助手。另有兩幅長久以來也備受爭議是否為維梅爾所做的畫作分別是「聖巴西德」(Saint Praxedis)和「坐在維金納琴前的年輕女子」(Young woman seated at a Virginal)。不管如何,在這個史上最大的維梅爾展覽中,這三幅作品都判定為維梅爾所畫,而維梅爾所流傳於世的作品則被定案為37幅,這其中包括一幅自1990年就已被竊而一直不知下落的「音樂會」(The Concert)。(此畫原藏於美國波士頓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
比較兩位讀信女子表情的細微差異。
以下幾幅比較侍女與寫信或持信的女主人之間的互動